師姐沒有騙我，在她離開京城的時候我就可以記起一切，只是這個離開跟我開始理解的不太一樣罷了。

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腦子裏有個區域有些漲得難受，應當是那部分記憶突破禁制的前兆，而那個封印已是薄弱的一戳就破。

挑了個安靜的夜，放好一浴桶的熱水，熱水可以讓周身處於最放松的狀態，以減輕甚至消除記憶沖撞的不適，我要以盡量好的狀態去面對我曾經的人生。

我從沒有見過如此完整而清晰的記憶，只因為，這是我的故事……

古有青丘，氣瘴巒疊；四海之外，天闕之沿；有狐長守，妖魔斷絕；永世慈悲，落地成仙。

這首民謠在四海八荒中已流傳了許久，久的幾乎與天地同壽。

天界本是沒有狐仙的，可不知從哪一年哪一日起便有了，稱為靈狐，世代長守於天地臨界間的青丘幻境之中。千萬年來靈狐一族守護天界功不可沒，又有大善之心、大悲之念。天帝感其功德，特立仙碑，賜仙根，自出生起便是人形，可吐人語，這樣的恩惠不止青丘狐族沒見過，饒是已活了幾萬萬年的史官也不曾見過，一時間青丘狐族風頭無兩。

花可常開不止卻難紅百日，這個道理自天地初分之時起便已被無數次的驗證，其可靠性如同人需空氣魚需水一般，毋庸置疑，而靈狐一族自然也再次驗證了這句話確是真理。

果然，樂極生悲的事兒來了。青丘狐族多癡情種，幾百年前更是出了個情癡級別的狐物。他本是嫡系，若是看上了其他靈狐或是天界神仙，無論男女，也都好辦，大不了就是三媒六聘、喜結連理，大家也都是喜聞樂見的。可偏偏看中的是一凡界女子，雖說近幾百年來看中凡人的神仙不在少數，但畢竟是肉體凡胎，生老病死乃是常事，若他用情淺些，如其他神仙一般，任由她順應天命輪回倒也無甚大礙。可這位情癡用情太深無法自拔，甘願為此女子冒天下之大不韙，潛入仙宮，盜取仙丹，以求其長生不老。若是成了倒也無事，畢竟老君也不會真的將那百十顆丹藥一顆顆數來。可偏偏這位情癡天生就不是個做賊的料，仙丹還沒到手就被抓了個現行，接著便是打傷仙童，撞翻煉丹爐，一時間天火四處流竄，數名小仙被傷，更有大量天火墜入人間。

天火也，水不可滅，人界迎來了自開天辟地以來最嚴重的一場大旱，無論南北顆粒無收，大量山林農田被烈火所焚。青丘狐族，傾盡全族之力，數位長老仙法耗盡，歷時一月有餘，才將天火盡數收回，可此時人間已成煉獄，饑旱而死的百姓不計其數，而其中正有那名女子，正所謂因果輪回天命難違。

天帝聽聞此事，大怒，將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受一百零八鞭刑，又剔仙骨斬六尾，最後囚於往生海底的無念幽境之中，永世不得覆出，其系的一幹旁支俱從仙碑中剔名，逐出青丘幻境，貶為墮仙，永世不得歸族。

從此青丘狐族再無先前之盛況，從此凡界中便又多了一脈——墮仙狐族白氏。

墮仙白氏被貶在玉溪山的玉溪以北，說是被貶在此，其實行動是自由的很，畢竟天帝很忙，畢竟墮仙非仙。

玉溪山足有方圓百裏不止，自然也不只有白氏一家，玉溪山以南也住著一脈墮仙，據說他們已在此安住了千年之久，據說他們的祖先是自混沌初開之時便存在了的真正嫡仙尊神，據說他們世代供奉著一把要由擁有最純正仙命女子的元靈才能喚醒的神劍，而正是這把劍才使他們千年來未受妖魔的欺擾。據說每一代家主繼位之時，都會選出一位血脈純正的嫡系女子做為祭品喚醒神劍，等這一代家主退位之時，神劍也隨著再度封印，直至下一場祭祀的開始。

白氏一族，初至玉溪山自然是要尋找庇護的，而庇護的首選自然就是隔玉溪而望，相距不足百裏的楚氏一族。於是兩族達成協議，白氏每世送出兩名嫡系女兒，一名作為祭品喚醒神劍，另一名嫁給楚氏的這一代家主，而楚氏則保白氏一族世代安寧。

用兩名女子換得一族安寧，白家不虧，在護衛之時順道護了玉溪以北的便可保下自家女兒的性命，楚家也不虧。唯一虧的不過那名被選出的女子，不過自然有人來給她套上各種名族大義冠名堂皇的詞句，至於她怎麽想，一只將死之狐向來無關緊要。

這個風俗一延續便延續到了幾百年後的今日，百年間，最不乏的便是各種一哭二鬧逃婚逃命的戲碼，但戲碼總歸只是插曲罷，凡是臺上的戲子哪怕是當家花旦總也不能不唱班主定下的曲目，這些被選出的女子也是一樣，再怎麽鬧騰也總逃不過最後那一劫。不過好在狐族多子嗣，且多是女子，所以就算失了個嫡女，也不見得會有多心痛。可偏偏這一代不知出了個什麽問題，狐丁稀少不說，還是男多女少，總共不過一個女兒，還是個旁支的，好在當家主母還算是爭氣，就在全族憂心不已之際，誕下了嫡長女白憶瀧，這位可救全族於水火的長女，無論是可活多少時日，也是自出生起便得了全組上下的寵愛，更是被其母捧在手心裏疼，乃至三年後出生的嫡系幺女直接被人遺忘了個幹凈。

“我說親愛的槐樹爺爺，這一段我已經聽膩了，而且我已經知道我很可憐了，所以可以不用再提醒我了麽？”那時的我很是可愛，當然現在也挺可愛，不過還是那時更好些。九條尾巴並在身後，由尾根到尾尖的毛色由純白慢慢過渡至深棕，雖說不如純色的好看，但也是別有趣味，身上雜亂毛色的失敗也被掩去了不少，原來我也是那樣美麗過的。

“哎呀，你個呆小七，槐樹爺爺是在提醒你，看準時機乘早逃跑，要不然回頭被推出去祭劍靈的就是你啦！”一只小灰兔坐在我身邊，抱著根胡蘿蔔，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這是灰塬，我最早認識的朋友，他很可憐，是只孤兒，以所居地為的名字，卻在機緣巧合下修得了人型，可是無家族無背景的還是經常被欺負，直到認識了我，才終於找到了一絲平衡。因為我也沒有名字，只是排行第七所以都叫我聲小七。

“哎呀，我想起來了，墨玄那小子呢？怎麽老不見他來了？”槐樹爺爺瞇著眼睛往遠處看著。

“他不是已經三年多沒出現了麽，沒準是躲起來練什麽功夫去了，誰讓他每次都輸給我們呢！哈哈哈！”灰塬滿嘴胡蘿蔔的笑說。

墨玄說起來可是有些來頭，他是狼族的少主，可是不及灰塬修煉的時間久，又不像我天生就可化為人形，是以，他經常在我這只狐貍和灰塬這只兔子面前丟屬於一只狼的尊嚴。

“呀？墨玄？”我望著從遠處走來的一身黑衣眉目深刻的少年，不禁狠狠的將他的修煉速度感慨了一番。

“小玄子？！你可以化成人啦！？”說著灰塬也成了個一身灰衣的青年，攬過墨玄的肩很是親熱。

“墨玄你怎麽了？”我看出他並不開心。

墨玄又走了幾步，變回了一只毛色黑亮的小狼，坐在了我的身側。

原來，狼族出現了內亂，而他之所以可以化成人形是因為他的父母死前將千年修為都渡給了他，這才保住了族主之位和他的性命，難怪他的眉目間看不見半分喜色，稚氣未盡卻沈郁難去。他匆匆繼位，繼的也不過是個空空的名號，所有實權都掌握在幾位長老手裏，三年多不斷努力，也才拿回了不到十分之一。原來無論多麽顯赫的身世，也都會有自己的劫。

“你不要太傷心，我以前在樂棲山的時候，師傅說了，往事已矣，我們不能改變，但前路未知，我們想怎麽變就怎麽變。”

“……好。”

“小七，你怎麽又跟妖精混在一起。”一身鵝黃色衣裙的女子，我的親姐白憶瀧優雅走來，後面還跟著一身粉衣的我的表姐。

灰塬本能的變回原形躲在墨玄身後，而我則可憐兮兮的被拎著尾巴提回了白家。

那一年我……，咳，年紀保密，從樂棲山回到玉溪山已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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